冬季北方旅行,夜晚的北極好似北方的巴黎
“極夜中的冰雪世界,魅影里的夢幻夜空。”
第一學(xué)期還沒有完全收尾,我已跳進了北上的列車。身在北歐,放著鼻子底下偌大的歐洲大陸不去,偏要在冬季北行,于旁人看來有一點奇怪。在日不落的季節(jié)去挪威峽灣觀光,絕對是暢游仙境。而由來已久令我縈繞于心的,是那極夜中的冰雪世界,那煥發(fā)著魅影的夢幻夜空。
在斯德哥爾摩小住兩日之后,坐火車直奔挪威終點站——納爾維克。這條鐵路線據(jù)說可目睹世界上最美的風(fēng)景,有機會秋天再來看吧。由于火車晚點,當(dāng)晚沒能趕往目的地特羅姆瑟。在街頭巧遇一對中國夫婦,經(jīng)指引,入住Victoria青年旅社。
列車上的風(fēng)景,瑞典北部
此后的二十多天都沒有見過太陽,所以這一晚可謂夢境的開始。游蕩在北極圈的城鎮(zhèn)里,并不覺得寒冷。在北大西洋暖流的作用下,整條海岸線上的冬季都不會太冷??赡芎芏嗳讼氩坏?,遠(yuǎn)在北緯70度的極圈內(nèi),其實還不如北京冬天來得凜冽。當(dāng)然,若深入挪威內(nèi)陸或進入瑞典,氣溫就堪比哈爾濱了。在這樣的冬夜中漫步是一種享受,整個納爾維克都顯得燈火輝煌,金光燦爛。站在海灣邊,萬籟俱寂,海與天空泛著奇妙的淡金色,不知是誰映了誰。每一個角落都覆蓋著皚皚白雪,也覆蓋著濃濃的圣誕氣息。望著遠(yuǎn)方那燈火通明的半島,原來,極夜不夜。燈火通明的半島,納爾維克
次日上午抵達(dá)特羅姆瑟,終于和東哥見面。幾個月前,我與他在北京直飛哥本哈根的航班上因鄰座相識,談得投機,互留了聯(lián)系方式。得知他寒假回國,我便厚臉皮地預(yù)定了他的宿舍。此行正是前來接手,由于耽擱了一晚,只剩短暫的交接時間,他下午飛機。從市中心隨他輾轉(zhuǎn)回到宿舍區(qū),滿眼都是北歐典型的深紅色和淡黃色木屋。給我介紹一番生活須知,他就要出發(fā)了。陪他到機場,辦過手續(xù),他又把我送回公車站。道過別,我手里捏著鑰匙,望著他的背影,暖流涌上心頭。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面,至今沒有第三次。后來臨近畢業(yè),借他的論文一看,題目竟然是人造乳房,直令我刮目相看。回到房間,椅子還沒坐熱乎,便收到了同學(xué)的短信。班上的新加坡同學(xué)正巧這兩天也來特羅姆瑟玩,他們明早要趕飛機,因航班太早,請求來我這里過夜。你瞧,轉(zhuǎn)眼之間,我就易客為主了。接回這一對情侶,也帶進滿屋子的濕氣。北極的大冬天,居然下起了雨。他們兩個漢語講得一般,但脾氣都很溫和,人也生得俊俏,是令人羨慕的一對。三個人蜷在小屋里無事可做,我放了兩部宮崎駿的動畫。凌晨四點多,我裹著外衣,站在木屋外,靜靜地目送他們一步步走遠(yuǎn),直到身影不見。他們是半年的交換生,寒假結(jié)束就回國了,恐怕此生難再見。一日之內(nèi),兩次送別,心里怪怪的感覺。
在十八、十九世紀(jì)交接之際,一位德國旅行者來到特羅姆瑟。目睹了城市的繁榮與當(dāng)?shù)嘏缘娘L(fēng)姿,他驚呼道:“這一定是北方的巴黎!”自此,北方巴黎成為這里的美稱。前往北極的探險隊多從此出發(fā),同時此地還是捕鯨和捕魚業(yè)中心,特羅姆瑟故又被稱作“通往北極之門”。漫步在街上,仿佛感受得到兩百年前的繁華與時尚。安詳?shù)难┥?,寂靜的冰海,與城市交融在一起,更為其增添了非凡的韻味:深沉,大氣,冷峻。
北極大教堂,特羅姆瑟的海
次日晌午,天空只有蒙蒙亮。在每年近兩個月的極夜時間里,天天如此,仿佛這遙遙冬季只是一個漫長的夜晚。直到有一天,太陽終于沖出地平線,雖然只有片刻的光芒,也足以令北方大地上的人們?yōu)橹偪瘛?br />那日出門,無意中發(fā)現(xiàn)了天邊的奇異景象。就在那山巒之上,浮著一團深紅。是太陽? 不可能的;月亮?也不太像;難道是天外來客?莫扯。后來聽人談?wù)摚浇忾_了我的疑惑。那是難得一見的月全食,我居然一不留神拍下了那神奇的紅月亮。紅月亮(月全食)
市中心附近有個小碼頭,中午經(jīng)過時空空蕩蕩,下午再看已停了艘作業(yè)歸來的漁船。兩個男人正在船上忙活,切切剁剁,販賣吆喝。看著那砧板上巨大的魚塊,就算沒有買回家吃進嘴,也讓人渾身興奮起來,這可是最新鮮最地道的海產(chǎn)!街景、海景、木教堂、漁民
那幾天,無論白天還是夜晚,我都外出散步,期冀著偶遇極光。商業(yè)區(qū)熱鬧非凡,街道上掛著圣誕紅心,亮得明晃晃。特羅姆瑟大教堂也被通體照明,這是挪威最北邊的木質(zhì)教堂。城市里的燈火和天上那一輪明月都會對觀測帶來影響,所以后來我選擇去人跡稀少的島嶼北部游蕩。不見了繁華的街巷,取而代之的是通往隱秘森林的白雪小徑。每次假作無意的舉頭遙望,其實都牽連著心底那份渴求,這一份執(zhí)著甚至引起了各種幻覺,令我懷疑自己是否還清醒。迷離之時,頭頂上一片奇異的云彩勾起了我的疑惑,那青綠的色彩,那游移的形態(tài)……絕對就是極光!興奮過度,連四肢也肆意起來,腳下一滑,身體失衡,屁股重重地砸在了冰面上。淡淡一縷極光
平日照片上所見的極光,多為延時拍攝而得。而眼前所見,并無那般華麗磅礴,輕淡的一抹,如一縷青紗在翩翩起舞,又似撒一捧細(xì)細(xì)的鈷綠入水,任其飄散變幻......多年來的心愿就這樣被實現(xiàn)。此后的那些天,傍晚出行,多有極光相伴,或深綠,或淺白,或淡紅。海鮮大餐,狗拉雪橇,那都是更值得在情侶和伙伴之間去分享的美好。孤身在北極浪蕩,決定送給自己一段奇幻的海上旅行。乘巴士北上到達(dá)一個小海灣,登上名叫MS Trollfjord的游輪,旅行中的旅行由此開始。游輪以羅弗敦附近的美麗峽灣命名,可直譯過來不就是“巨怪灣”么……它北起挪威東北邊界毗鄰俄國的希爾克內(nèi)斯,南抵港都卑爾根,而我只是體驗其中的小小一段。在極夜中漫游于冰與海的世界,沒有比這更動(凍) 人的事情了。走在巨輪四周的開放甲板上,遠(yuǎn)方的雪山仿佛觸手可及。這是我第一次體會到北極之寒,以至于時常需要回到艙內(nèi)溫暖一下身體,再出來活動。船首是個好地方,駐足在此,仿佛自己成了哪吒,乘風(fēng)破浪。眼見著海峽兩側(cè)的冰川巨巖緩緩逼近,又漸漸遠(yuǎn)去,這視覺感受乃巨幕電影無法匹敵。月光之下,雪山散發(fā)出銀色的光澤,恍惚間又變幻了顏色,時而深藍(lán),時而淡紫。我終于理解為什么一些挪威畫家會鐘情于大塊的夢幻色彩。
繞到游輪另一側(cè),忽然船體不再振動,馬達(dá)停止轟鳴,游輪失去了動力,緩緩地在海面上漂流。殊不知,這片刻的安靜之下正醞釀著最激情的爆發(fā)。我發(fā)現(xiàn)對面正駛來一艘巨輪,瞬間明白了一切。頓時,巨大的探照燈打在海面上,深沉渾厚的汽笛聲此起彼伏,隨著兩船相近,人們都瘋狂起來,跑到甲板上揮舞毛巾,向?qū)γ娴氖澜绾拷小芍积嬋痪瞢F在冰海上的擁抱,令每一個人都熱血沸騰。不禁有一種感覺,這漫漫長夜的旅行,只為這短暫相聚;那五百年來的修行,只為那回眸一笑。
巨輪遠(yuǎn)去,化作一盞明燈,漸漸消失在黑夜的盡頭。馬達(dá)的轟鳴再次響起。
在特羅姆瑟渡過了二十天,品嘗了圣誕期間特有的可樂汽水和姜味面包,看過了圣誕前夜的萬人空巷和跨年整點的滿城煙火,滿足而不孤獨。
特羅姆瑟和納爾維克的雪山(右下)
北極之行最后一站,回到了納爾維克。這是我僅有的一次沙發(fā)客經(jīng)歷,準(zhǔn)備在吉姆家住三晚。我完全是在網(wǎng)上找到的這個人,諸多好評讓我認(rèn)定就他沒錯。吉姆是個48歲的單身男人,在自己的小公寓里住了15年。他是公務(wù)員,工作單位相當(dāng)于我國的勞動局或者社保機構(gòu),走路幾分鐘可達(dá)。早上8點45上班,下午2點15下班,以他的資歷,每星期只需工作四天。這樣的待遇在我們看來求之不得,可吉姆并沒有幸福感高漲。在我眼里,他時刻都保持著困倦狀態(tài),每天下午回來,要先睡上一個小時,同我聊天也是哈欠連天。據(jù)他講,每到冬天就會這樣,整天疲憊,夜里失眠,經(jīng)常凌晨四五點才睡著,早上又要爬起來上班。這應(yīng)該就是極夜的影響,不少挪威人都受此困擾。伴隨疲倦而來的是抑郁和壞心情,shit和stupid這兩個詞在他嘴里頻頻出現(xiàn)。作為挪威公務(wù)員,吉姆對政府存有很大不滿,比如“有索馬里的女人跑到挪威當(dāng)難民,什么也不做,光等著政府給錢。我們說給你提供超市的工作,結(jié)果她說,不行不行,我是穆斯林,不能碰豬肉,罐頭也不行,不能碰酒精,啤酒瓶什么的都摸不得;那我們給你提供旅館服務(wù)生的工作,她又說,不行不行,我是穆斯林,不能碰男人,如果有殘障人士來了,我只能照看女人。好多這種破事,我們無能為力,政府簡直就是白癡!”諸如此類話題……圣誕節(jié)剛過,他匆匆收起了所有裝飾品,念叨著“圣誕已過,又得一年!”吉姆沒有妻兒,他的大部分業(yè)余時間都花在了旅游上面。盡管是傳統(tǒng)的旅行者,但他已去過153個國家,正經(jīng)稱得上國家的地方也才196個?。「钊梭@嘆的是,他經(jīng)常帶著母親一起出行,他的媽媽74歲,至今也去過80多個國家了??粗麧M屋子那些來自世界各地的旅行證據(jù),再想想眼前這位大叔的低調(diào)與謙和,我什么也不想說了,榜樣。
第二天晚上,他帶我到他媽媽那里做客。這棟雙層小別墅建在海灣邊,地點竟然就是我之前那晚徘徊拍照的地方。母子二人愛看旅游頻道,對他們來說那簡直就是故地重游,還能享受搶先喊出節(jié)目內(nèi)容的樂趣。有一次和朋友一起看電視,講到墨西哥,吉姆便取出從墨西哥帶回來的酒給大家喝。喝得正歡,節(jié)目正好介紹到這種特色酒:蟲子泡制。朋友們趕緊舉起酒瓶貼到鼻子上細(xì)看,頓時呆滯,全體跑廁所嘔吐……老媽媽請我吃她自己做的小點心,還拿出中國朋友送給他們的禮物給我看。先是一幅字:“白日依山盡……”我用半吊子英語給他們描述了一下那個畫面;接著是一盒紅參糖,我躊躇片刻,解釋說,“這是用一種可以做藥的胡蘿卜做成的糖……”真是愁死我了。
臨走時,帶了些餅干出來。老媽媽指著門前的海灣說道:“有機會再來啊,運氣好的時候,這里可以看到鯨魚~”這真令我黯然神傷,要知道,我家門前,大概也可以看到喜鵲……
對戶外的熱愛讓我看見雪山就蠢蠢欲動。錯過了特羅姆瑟,不能再錯過納爾維克。于是趁中午天亮,尋了條野路鉆進了鋪滿白雪的山林。深一腳淺一腳地攀登,忽然前方現(xiàn)出人影,我趕上他,原來是位老者。老爺爺看上去有70歲了,別看后背駝成了弓形,四肢可非常矯健,走路輕盈如飛。冬日的雪山里也充滿了無限生機,他指著雪地上一串小腳印,對我講:“這是種小鹿,它們可以在雪下穿行~”說著指向另一邊,“你看那個,是狐貍的,足跡都是筆直的,正是狐貍的走法!”我正低頭去觀察,聽他又說:“狗就不一樣了~”說著居然自己示范起來,彎下身子往左前方一竄,撓弄下“前腿”,又往右前方一跳,再撓弄下“前腿”,然后扭過頭樂呵呵瞧著我說:“這才是狗!”
哎呦,這老頭真是太有意思了!我笑得肚子要疼了,忍不住也嘗試一把,像狗一樣在雪地里左蹦右跳起來……